2001年的金秋，举国迎来了21世纪第一个国庆节，又恰巧与中秋同日，龙城举城欢庆。

     从拂晓到太阳偏西，龙城的数千名警察顺利地完成了国庆重大保卫任务后，兴奋与劳作之余准备和家人团聚了。但却应了一句古诗“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在龙城，因有一个人永远回不了家，上级一声令下，千余名警察迅即投入了又一场战斗。

    回不了家的是一名年约25岁的女性冤魂。青春的胴体被肢解成四十余块，用两只蛇皮袋包裹后，抛弃在城市新区道路间的隔离草坪上，国庆当日下午三时许，被环卫工人发现即报警。

    龙城警方人才济济，素以攻坚克难著称。面对这多年不遇的挑战，多谋善断的警方几小时后即形成了第一份全面的工作意见。 经过案情分析，龙城警方认为：

     “凶犯因人生不尽如意，因婚姻或恋爱在感情上有过挫折，之后曾有可能涉及性侵犯或性罪错方面的问题；此人应入中年，有一手好的木匠手艺，与此手艺有关，他久而养成了做事细心、认真不马虎的职业习惯，即使人命关天的大事发生，他仍能沉着地按原定的思路去干。9月29日下午或晚上，他那安静独居的小屋里，突然气氛骤变，情屋变成凶宅。愤怒的他，用绳索从背后猛然勒住了曾与他相好的女子的脖子。该女年方三八，为风月场中人，用当今的话说，是吃青春饭的不良妇女，可惜了红颜薄命。几小时后，凶犯准备好了分尸的工具，首先将该女长长的一头秀发削成短发，之后再割去了他所怨恨的所有东西，然后自脖子以下，将身躯与四肢分割，分装入袋……初秋的龙城，还是异常闷热，尸体在塑料袋中迅速腐烂变质，异味扑鼻，再也藏不住了。10月1日白天，凶犯急急地采用机动车将尸块偷偷运出，到达抛尸现场，恰巧四周无人，随手抛下后如鼠逃窜。”

     你可能会说，这是在编排警匪片的电视分镜头脚本吧？哪是案情分析！不错，从艺术的角度讲，高明的案情分析不啻是侦探精心再创作的一件艺术作品，它在凶残和丑恶的原材料上，可以准确地描绘和揭露出作案者的嘴脸来。从上述分析中，你是否看到了一个作案者主要特征的大写意画像？

     警方从上述对案情的认识出发，划定城市护城河以北至新区的9个派出所地区为重点排查区，要求将在这一地区有单身居住条件、会木工手艺，有过感情挫折或性罪错的30至50岁的男性一个不漏地排查，并注意发现凶杀第一现场；同时排查核实报失或下落不明的青年女性，查明被害人是谁。两者中只要能查明其中一条，就能顺线索追踪到犯罪嫌疑人。

     指挥部还特别指出，在工作中要十分注意苍蝇——这一天然的“情报信息员”，因为尸体在分割过程中，空气中弥漫着大量的血腥味，即使分尸现场冲洗打扫得再干净，但气味的易吸附性使得现场各种物体的毛细孔中储存了大量的腥味，挥之不去，而对血腥味有着特别嗜好的苍蝇会在1000米以外随风嗅到此“美味佳肴”，所以，最快到达凶杀现场的不是警察，而是苍蝇，它会在两三分钟内寻到尸体，驻扎下来，饱餐一顿后开始生儿育女。当时正值秋蝇繁殖旺季，如果在不该出现很多苍蝇的门窗或屋内出现麇集的反常情况，就有可能是第一凶杀现场，进而查一下该室的使用人是否符合我们确定的作案嫌疑人的画像。

    为了能迅速发动群众，加快破案的速度，警方在当地媒体及省城《扬子晚报》上刊登了被害人的照片，并在全市下发、张贴了数千份公告。警方认为经整容后的死者容貌变化不是太大，从多角度拍摄的照片足以让熟悉她的人一眼辨认出来，从而迅速获得线索。

    案情公布后，引起了广大市民的高度关注，公安局整日里电话铃声不断。短短的一个星期中，先后有143条下落不明女子的可疑线索汇集到指挥部，有明确就是被害人的；有感到像是死者的；有与父母、与男友有矛盾、有口角后下落不明几个月的；有与单位领导、雇主关系由亲密到紧张突然没了消息的；有夫妻关系不和出走不归多时的；更有舞厅、酒吧坐台女跟了前来消费的老板跑了不见踪影的……各种线索错综复杂，光怪陆离。其中舞女、坐台女的查证难度最大，她们大都是外地人，向雇主、向同事家人隐瞒了真情，做的是地下活动，打的是游击战，居住地点、打工场所几乎三天一换，化名也是一日三变，更无照片等人口信息资料可查。专案组忙得精疲力尽，还有近40条线索人无踪影，查无资料，悬而未决，无名女尸仍是个不解的谜。

    现代社会，平添了许多复杂的情况，使得该案的侦查难上加难。

    另一方面，符合犯罪嫌疑人要求的人头线索更多，共有六千多条，上千名民警夜以继日地逐条进行核实查证，有过几次兴奋点，但都很快被否定了。

    整整十天过去了，地毯式的排查和广为公开的发动，使侦破几起几落，但却没有实质性进展。很多人开始怀疑，侦查方向是否错了，此案有可能是外来抛尸。因为发现抛尸的地点，紧靠沪宁高速公路出口处，且在大马路边，时间是大白天，有相当的公开性，这里面存在着分尸沉着老练与抛尸匆匆随意的矛盾，不正从另一面反映了作案者不怕尸体暴露的心理，不正暗示了其凌晨从异地出发，长途跋涉而来，一抛了之的意图？如果受害人是本地人，或在本地生活过一个阶段，为何查不到她的线索呢？

    应该说，这些疑问是客观的，有理有据的。凶案中罪犯处理尸体的一般规律是远抛近藏，尽可能地毁尸灭迹，以逃避打击，还很少见过大白天公然抛尸在城市大马路上的案件。罪犯的这一奇怪举动，令人费解。

    但从另一角度看，如果是长途转移而来，途中并不缺少可供抛尸的荒凉之地，罪犯为何要冒着过两道收费检查站的风险，进入市区再于大街上抛尸呢？况且包裹尸体的蛇皮袋、农用塑料薄膜等物证在本市都有供应，没发现一件外地的物品。

    指挥部辩证分析比较了各种因素与可能，再次认定案发地点应在本市，决定打消一切干扰，立足本地破案，同时，将附近地区的协查工作照常进行。

    10月8日，安徽省天长市一名陶姓农民看了《扬子晚报》上的寻人启事后到刑警支队报称其女陶玉梅失踪多日。经辨认死者照片，又称其不像。由于谈不出更多的情况，支队专案组让他同妻子一起来，母亲可能对女儿的情况更了解些。12日，陶氏夫妻再次来到公安局，辨认还是没有结果。访问中其母无奈地告诉警方，其女1997年外出打工，曾因被扬中警方处理过。28日曾打电话告诉家里，称29日回家过节，其后却没了消息。

    鉴于陶玉梅身高、年龄及失踪时间与案情十分相近，技术人员迅速赶到扬中市公安局，找到陶玉梅的卷宗，只见每一页讯问笔录下方都留有陶玉梅鲜红的指印，恰巧与凶案死者捺印下来的黑指印特征完全相同，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兴奋之余，警方只能感叹：近万张照片不及一枚指纹有用，可见人一旦没了灵气，亲生爹娘都不认识。指纹无言！它却道出了受害者的真实身份，古老的指纹技术再次在现实斗争中发挥了独特的作用。

    警方很快查明，有妇之夫王某与陶玉梅28、29日联系十分密切。近几个月，两人私下在郊区租房一间，苟合在一起，嫌疑突出。然而，该人不是木工手艺人，而是个乐手，除非合伙作案才有可能。经突击搜查王某租赁的房间，也未发现可疑情况，在作案时间上也不吻合，王某在10月1日参加了全天演出。于是，排除了其作案的可能。

    与此同时，警方将目标锁定在周生鑫身上，陶玉梅于1999年6月在歌舞厅坐台时与47岁的周相识后即公开同居。经查，周与妻的婚姻关系名存实亡，以前有过生活作风问题。履历中有过长达十年的木工史。除家庭住处外，另在护城河边有一单位分配的109号住处。经观察，109号处于一死胡同的尽头，该地区因城市改造拆迁，左邻右舍早已搬走，因此看似人口密集之地，实成了闹中僻静之处。此人的思想基础与专业技能、与死者的关系、房屋条件等一切都与警方对案情、对嫌疑人的刻画相吻合。

    当夜对109室进行了搜查，周的客厅、卧室清洁明净、物品整齐、纹丝不乱，毫无破绽，体现着主人平时整洁细致的生活习惯。在胡同对门的厨房内，表面看去毫无异常，唯有那扇窗栏上挥之不去的苍蝇时时嗡嗡作响。 技术人员对地面所有液体可能渗透的缝隙作了测试，试纸轻轻擦抹，然后加上几滴联苯氨药液，在圆形的试纸中央，立即绽开了深蓝色的“花朵”，血的反应是那么的灵敏；在自来水及抽水马桶下水道的泥土中，血检验均呈阳性，并发现有重约15克、长短不一绕成团的头发；警方还发现，109号近期用水量激增，9月17日抄表数为142吨，但在10月13日抄表数为158吨，仅仅20多天里用水达16吨，其间周生鑫还去了上海一星期，无人用水；更为重要的是，在精密仪器的探测中，在自来水管上获取了一滴仅芝麻大小的肉眼难辨的血点，经DNA技术检验，与陶玉梅相同，并证明该血为血管中的循环血，而非月经血……

    此时一切欲盖弥彰的谎言都是徒劳的了，在百般抵赖一个星期后，周生鑫迫不得已交代了作案事实：与他同居一年有余的陶玉梅想摆脱周生鑫，借口回家探亲后便一去不回。恼怒的周生鑫天天寻找陶玉梅一月有余，终于在29日中午，在一服装店将陶“押回”109室，和谈不成，周恶狠狠地说：“只可我负她，不可她负我。”眼见继续霸占陶不得，恼怒的周趁陶不备用电饭锅的电线凶残地将陶勒死，并于当晚分尸，因一时没想好如何处理尸体故暂搁家中。一天后，阵阵臭气逼着周租了一辆三轮摩托，漫无目标地向城北开去，在新区大道上，见四周无人，随即抛下尸体后逃离……

    两天后，根据周的交代，警方在上海一饭店找到了陶玉梅生前最后一次穿的黑色连衣裙等衣物，证据的锁链也画上了完整的句号。

    真是老天有眼！如果龙城警方破案再迟12天，到了10月24日，109室将被政府拆除，届时，凶杀现场将永远消失，周生鑫有可能“胜利大逃亡”。而如今，周只能在狱中哀叹：天不助我也！

    “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严霜九月中，送我出远郊。”一曲挽歌伴着秋风，陶玉梅的冤魂下葬入土。

    入土为安，汪中在《经旧苑吊马宗真文》中言：“婉娈倚门之笑，绸缪鼓瑟之娱，谅非得已。”对从贫穷之地出来寻找梦想的陶玉梅，我想也只能如此说。